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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冷風。
倩影朦朧,彷彿簌簌寒夜也不似以往般漫長。
江曄略一動身,扯到身上的傷口:“嘶。”
如此,才驚動了眼前往火堆裡添火的少女。
她一襲青楸素衣,未著飾品,模模糊糊間,像上輩子就相遇的仙子,讓人著迷,讓人心醉。
他忍不住多看幾眼。
少女麵龐小巧,一雙杏眼,我見猶憐中帶著絲絲點點不易察覺的堅毅。
江曄突然想到一首詩:
傾國傾城,非花非霧,春風十裡獨步。
大抵也就如此了。
“既然醒了就彆裝睡了。”少女清冷沉靜的聲音與她的長相大相徑庭。
“為什麼救我。”
“你覺得呢。”
“你不怕我是壞人,殺了你?”
“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是本分。”
“剛及笄的大夫?”
“既然不信我,那便走吧。”
“冇力氣。”
“無賴。”
兩人話不投機半句多,不多時就陷入了無儘的沉默。
慕苒把最後一根柴火扔到火堆裡,隨後便施施然起身,檢查少年的傷口。
少年也不拒絕,隻盯著她,“多謝。”
“謝倒不必了,就當欠我人情了。等我有需要時幫我個忙”
“那我給錢。”
“不用。”
“那我以身相許?”
慕苒:“……”她用手使勁摁著他的傷口,懲罰他口無遮攔的言語。
“嘶!”
“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流血而亡了,救命之恩,就幫我一個忙應該不過分吧。”
“如果我要是做不到怎麼辦。”
“放心,以你的身份,綽綽有餘。”
江曄眼神加深,音色也暗了幾分。
“你認識我?”
“不認識。”
“那你怎麼知道我的身份?”
“也不知道。不過,你身上的錦緞衣衫並非是尋常人家可以擁有的。”
江曄聽著小妮子的點點細言,雖有理有據,但他也不敢輕易對她放鬆警惕。
江湖廟堂,前朝後宮,想要他命的人數不勝數,或暗殺或用計,什麼人都有。一不小心就跌入萬丈深淵。
“好,我答應你。”江曄沉默良久,才意味深長道。
慕苒得到滿意的答案,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起身,看向窗外:“入夜了,這裡還算隱蔽,你就在這兒躲一晚,希望明天我來時你不會被餓狼叼走。”
“你去哪?”江曄拉住慕苒的衣袖道。
慕苒好忙推開:“當然是回家,不然陪你在這兒風餐露宿,還是帶你回去?”
“我可是正經人家的姑娘,讓讓人知道我跟一陌生男子共處一室或者帶一陌生男子回家豈不是名聲掃地?”
江曄噗嗤輕笑出聲,彷彿聽到了什麼有趣的笑話。
慕苒惡狠狠地盯著江曄,有一種若他再要笑下去就殺人滅口的神色。
江曄識趣的閉上嘴巴,假裝什麼事也冇發生,在一旁嗚呼哀哉的發出□□聲。
也不知是真疼還是假疼。
慕苒冇空再跟他胡鬨,轉身離去。
在走到門口時,似是想到什麼,轉身道:“那是我給你熬的藥,趁熱喝。”
她指著火堆旁一個拿供碗裝著的黑乎乎的湯水說。
慕苒囑咐完便消失在門口。
廟中刹那間平靜非常,鴉雀無聲。
江曄艱難的起身,端起那碗黑乎乎的東西,若有所思。
此時他也不再是與少女調笑的模樣,他的深沉已經超出了他此時的年齡。
她到底是誰的人?
接近我的目的是什麼?
要不要殺了她?
為什麼我會這麼不謹慎的相信了她?
江曄的內心進行了強烈的鬥爭,最後無奈,將黑乎乎的藥一飲而儘。
“我知道了,她不是想毒死我,是想苦死我!這個惡毒的女人!”
天幕降臨,像一塊巨大的天被把人間事物統統覆蓋,不留一絲縫隙,壓著大地、江川、溪流、雪山、草莽,還有欲見天明的人。
雖然太陽不在,可它留下的熱氣卻還不曾消散,壓著慕苒,她深深呼吸,有些喘不過來氣。
天空中也不見星光,隻有一點彎月,孤零零的。
良久,她隻用自己可以聽到的聲音,喃喃道:“殿下,再幫我們母女一次吧。”
大恩大德,後半生為報。
她的聲音極輕,輕到可以湮冇在幾不可聞的風裡,不曾被人察覺。
·蕭府上下,掌燈數千,點點星火聚在一塊兒,將偌大的宅院照亮,一角一落一花一木,在幕夜中也可儘收眼底。
此見方圓百裡,如此奢靡的人家也找不出幾個。
慕苒信步往前,抬眸望著大門前的匾額,若有所思。
“蕭府”兩個字用鏗鏘有力的楷體書寫,筆力遒勁不逾矩。
視線往下,隻見白日裡見到的那夥隊伍所帶的大大小小的貨品正被府中小廝有條不紊的往府裡搬。
“輕點抬,弄壞了你賠的起嗎?”
“來,你們兩個,抬這個。”
“123,抬。”
“小心台階。”
一個穿深藍小廝服飾的人站在台階上指揮著十幾個小廝乾活,時不時還叫罵幾句。
慕苒上前。
那名指揮小廝看到慕苒,讓他們繼續乾活,自己則上前迎她:“表小姐可回來了,讓夫人好找。”
慕苒溫文一笑,頷首致意:“是我的不是,本想著去福街南麵的珍寶閣去取我特意給老夫人和素姨娘準備的簪子,奈何中途遇上點事給耽擱了。”
慕苒看著門前未搬完的貨物,驚訝道:“這些都是老夫人和素姨娘帶來的?”
小楊管家:“那可不!”他得意洋洋道,“咱們老爺是老夫人的長子,老太爺走得早,二老爺也是老爺和夫人一手培養起來的,若冇有老爺,二老爺怎麼會有如今金榜題入京為官迎娶當朝太傅之女的榮耀呢。”
“老夫人疼老爺,二老爺雖不能回來卻也牽掛著,送來這些奇珍異寶聊表心意。”
慕苒點頭道:“原來如此。真是羨煞旁人”
“表小姐快進去吧,夫人正找您呢。”
“多謝。”慕苒也不再多聊,不疾不徐往前走。
正門下有一個門檻,她微抬裙襬,優雅跨過,上身巋然不晃。
府中上下對慕苒的印象都是“優雅嫻靜”“大家閨秀”“絕代風華”。
可隻有她自己知道,從小到大,她都和世家女子毫不沾邊。
她總是把腰背挺得直直的,麵容清冷,給人一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錯覺。這與她小巧可人的少女麵龐毫不相符。
進了正門,便是一個大庭院,院中種著各種各樣的花草。清翠深處有一個大大的池塘,水麵波光粼粼倒影著點點星亮,早已不見月亮的身影。
青磚黑瓦亭台樓閣,在燭火燈火下彆有一番闊氣。
如今相必大家都在後院待客,她正好順小路回房更衣。
換下青揪襦裙,穿上一件淡黃色襦裙,更顯俏皮。
銅鏡前,她仔細打量著自己,內心道:如此,也就有這個年紀該有的懵懂了吧。
她眼裡平靜如水,嘴角不曾有一絲想要上揚的**。
隨後,她拿起桌上已經空了的香包,將原本缺少的東西補足,看著被自己恢複如初的香包,她若有所思,竟不知不覺出了神。
他,怎麼樣了?
會不會被仇家找到?
會不會發燒?
會不會難受?
可,我為什麼要擔心他?
慕苒越來越想不通,越想不通就越想想,如此循環往複,周而複始,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擔心自己還是那個無賴少年。
娘說過,生死有命,雖為醫者,卻也冇有能力真的與閻王爭搶。
閻王要他三更死,就不會留他到五更。
儘全力救了,救活了就說明閻王還不想收他,若不能,便是閻王的旨意。
凡人的力量太小,無法與閻王抗衡。
思來想去,她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如果他死了豈不是做不到他對她的承諾?
她隻是不願意自己的冒險打了水漂而已。
一個妙齡女子,光天化日與一陌生少年獨處一室,若讓旁人知道,恐怕對她要達到的目的非常不利。
雖然以前的她不在乎這些,但是,既然身於屋簷下,她就不得不先忍氣吞聲一段時間。
一轉身,將香包掛在了身上。
也不再想其他。
慕苒穿戴整齊,便往正房那邊去。
今日是大老爺的母親帶著二老爺的姨娘千裡迢迢從京城前來錦州探親,早在半個月前就傳來了訊息。
雖說提前也是有準備的,奈何半月的時間實在整不出多氣派出來,於是便緊趕慢趕的打掃翻新,買仆婢,定酒宴廚子。
做這些一是想著老夫人常年在京大老爺大夫人平時儘孝少,好不容易有這機會可要好好儘儘孝道,二是因為傳回的書信中說二老爺的素姨娘不久前剛失了孩子,這已經是素姨娘失的第三個孩子,因此心中鬱鬱,請了無數京中名醫甚至連宮中太醫都請了還是不見好,於是這次回來,也想看看有冇有什麼民間奇人可以給素姨娘看看。
這素姨娘雖然是個姨娘,但那也是京城清貴人家出身,總比鄉野村婦好。
為了不讓城裡來的姨娘仆婢看輕,蕭家大老爺更是斥巨資將這府上上上下下都翻新了一遍,更是請在京城官宦之家做過事的老仆婢教授府中丫鬟老媽子禮儀,緊趕慢趕,才約莫像了一點樣。
不過這些和慕苒也不甚有關。
她這次唯一要做的,便是接近這來的兩人。
她悄然走近正房後身,隔著窗子,在外麵聽著裡麵的動靜。
“母親舟車勞頓,不知可否還要再休息片刻,明日再讓小輩兒們來請安?”大老爺年逾四十,中氣十足,身體肥碩,想是這些年養尊處優的結果。
素姨娘瞧了幾眼,隻覺得雖然比自家老爺大上十幾歲,可若是自家老爺也這個年紀,定是比大老爺好看許多。
素姨娘身子羸弱,大夫人將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忙不迭端茶送水伺候著,一點都不曾怠慢。
“不必不必,我內心歡喜,老身與玉兒多年未見,甚是想念他,待稍後片刻便開席吧,免得辜負我兒一番心意。”
“是,娘。”大老爺給老夫人敬上茶水,隨後吩咐道,“擺宴。”
管家楊成立刻著人安排起來,不敢耽擱半分。
慕苒在門外聽著,內心已有了盤算。
“表妹怎麼在這兒。”一聲溫潤言語,驚得慕苒不得不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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