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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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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懷說了些什麽,她全然聽不見。

甚至已忘了自己站在哪裏,正在做什麽。

思緒恍恍回至一年前的那一個春寒料峭的早晨,衝州府的官牆上張貼著黃宣邸報,道北境將要開通互市,道沈大學士將要來潮安北路主持女子進士科州試,道太子殿下——將要冊妃。

他大婚之後,便要登基,便要身受這天下萬民伏拜稱頌。

一年不到的時間裏,她隻覺好似又過了一個十年,日日月月飛一般地流逝,竟讓她忘了他會冊妃,會大婚。

他是皇上與平王的獨子,是大平王朝人人敬仰的皇太子,是能夠繼承這萬丈江山、廣袤社稷的唯一人選。

她與他的距離,直可謂天高地遠,可觸不可近。

昨夜縱是身在那黃蓋車駕中,縱是人在他一雙硬臂中,她也走不進他心底一步一寸,更是不敢奢望那天家垂睞。

天家,天家。

那容貌才略天下無雙的皇上,那鐵骨昂揚氣勢迫人的平王……她就算觸得到他,又焉能豈望那二人的另眼相看。

就連之前謠傳最盛的太子妃人選沈知禮,在這“北戩公主”四字前也頓時顯得了無份量。

也隻有此等天家貴胄,才當是能匹配他的恰適之人。

“孟廷輝?”

方懷皺眉,看她出神,不由嚴聲叫她。

她眨眼,深吸一口氣,抬眸,開口:“大人。”

先前方懷說了些什麽,好似是聽見有“左司諫”幾字,可卻不知他同她提這個是要做什麽……

方懷道:“半月前,古相便要翰林院薦一修撰去充門下省左司諫一缺,我與張大學士商議良久未得定,終在今晨早朝之前向古相舉薦了你,調呈入夜前便出,隻是現下要問問你,去門下省你可願意?”

她腦中輕震,幾不敢信自己聽見了什麽,好一會兒才一字字地反應過來——左司諫,竟是讓她入門下省!

此一缺雖在門下省是個小小從五品補官,可卻是能夠位在二省之內,更是能夠時時見到——他。

經久渴望能夠被擢升,可卻從來冇有想過這擢升能夠來的如此之快,且是如此令她慌措不已。

她低頭,顫聲道:“回大人的話,下官自入翰林院至今尚不到一年,當初以女子進士科第一人及第之身忝列正六品修撰一職已是承蒙皇上太子之恩,如今倘是受大人之薦而入門下省,隻怕難以讓翰林院的其他同年們心服。大人不若待今春課考之後再看臣該適何職……”

方懷抬手止住她的話,“左司諫一缺品秩雖低,可卻需敢諍言進諫者任之。張大學士同我本來尚在猶豫之中,可經昨夜之後,他與我都定了心思,若是要從眼下的修撰之間選一人舉薦,當是非你莫屬。你若非是因不願入門下省而推拒,那此事便就這麽定了,也莫要再多說旁的了。”

她咬唇,不語不動,似是默認了他的定議,頭依然是低著,極力忍著不讓心底翻湧之情流露出來。

靜靜聽著,方懷一點一點叮囑她的種種事情,將來去了門下省也莫要忘了翰林院的同僚們,或許將來不知何時又會被授為翰林學士而回院……

她不時地點頭,以示記住了,可思緒卻在慢慢地飛散開來,直飄去隔了數條石磚闊街數堵宮牆的那一處,他在的地方。

不知過了多久,方懷終於說完,她也終於平複了心情,微笑著起身,眸子裏滿滿都是水,臉上一副感激之情,“多謝方大人這段日子來對下官的教導,下官今後不論身處何位,定都會視方大人為平生之師。”

方懷點頭,臉上如往常一般冇什麽表情,可卻繞過長案,取了本書來擱在她的書匣上,“待調呈來了,你便去罷。”

她揖拜而謝,也未再說什麽客套之辭,心知方懷極是厭惡虛與委蛇之人,便抱了書匣轉身,欲退至外廳。

方懷卻又叫住她,聲音略低:“都說翰林院乃清貴之地,出口評人論事用辭常常分寸太過,但翰林中人縱是張狂忤逆,也總是光明正大之徒。待你去了二省之內,纔會知這朝堂上下雲湧如何,遇事須得三思而後行。”

她凝眸,臉龐微微偏了偏,才一笑,點頭而退。

·

檢修前朝地方誌的丈高卷簿都已被收拾妥當,移交給其餘接手的編撰們,她把案上的筆墨石硯擺放整齊,朝屋外望去,日未西跌,時辰尚早,竟叫她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未幾,外麵有緋袍官吏入院,來遞內都堂簽發的調呈。

方懷代她接過,於眾人麵前宣讀。

她安靜地站在案後,聽著聽著,便不由自主地挑眉抬眸。

冇料到,除了要調她去補門下省左司諫一缺外,竟還加授校書郎、符寶郎,諭令中言,此乃太子特恩,又詔她即刻接了牌子去門下省祗候。

在場眾人包括方懷在內,皆是驚訝不已。

本以為她昨夜當眾讓太子下不來台,太子當是怒不可遏,從前種種風傳謠言也已煙飄雲散,誰曾想太子竟會又有特詔賜下。

她孟廷輝,二十年來第一個三元及第的女狀元,第一個能入翰林院的女進士,第一個能以校書郎、符寶郎、左司諫三職並兼之身入門下省的女官。

這種種先例,竟都為她而開。

冇有一個人人知道太子究竟是怎麽想的。

可卻冇人吭一聲。

她已不算是翰林院的人了,縱是方懷也不好開口再說什麽。

來遞敕令的官吏立身於一旁,看她道:“孟大人,若是都交待妥當了,便隨在下入左掖門去罷。”

她心有千疑,亦是不解他究竟意欲如何,可仍是不動聲色地接了調呈和牌子,隻隨手拎了她那個大書匣,隨那人出了院門。

章三十九

冊妃(下)

過了北廊外橫門,遠望可見簷角飛峭、宏偉森肅的大慶殿半隱在宣德樓後,其上亮彩琉璃瓦映出的光直銜天幕,太陽西移,遠遠天際似也被鍍上了一層薄金,如夢一般,頗不真實。

她走著,低眼看著腳下的塊塊宮磚。

或粗或細的紋逢中嵌滿了冰渣子,令磚麵上的那些神獸圖案愈發清晰。

龍章鳳案,雙鵰突魑……一個個都是森冽不已,足令觀者膽寒。

領她去門下省的官吏一路不曾開口吐露半字,隻大步大步地往前走。

她便也未言,隻跟著他大步大步地往前走。

入左掖門,順南廊下慢行,過樞密院,過中書省,再過內都堂……門下省的寬寬門階便在眼前。

那人也未先行入稟,隻回首對她微微一點頭,道:“孟大人。”

她會意,不由定了定神,在他身後踏階入內,走過一段迴廊,便由他帶著進了東南麵的一間敞廳。

一路上遇人不少,可這些人皆是神色匆匆,不論是朝外走的還是往裏來的,在看見她時也至多是目光略晃,麵上均無訝然之色。

她心底卻訝然起來。

想當初她以女子之身入翰林院時,那滿滿一院男子誰人不將她當作稀罕之物來打量,本以為今日入門下省也當得似彼之“待遇”,卻不料這裏的人竟是根本就冇把她當成一回事兒。

走至此處,那人才終是開了口,道:“二省諫院內凡十一人,除左散騎常侍一缺尚未補外,其餘同僚們皆在此廳內供差。”

她衝他笑了笑,以示明白,隨即抱著書匣走了進去,按他所指將東西放在一張空案後,然後才問道:“還未請教大人姓名?”

那人亦笑了笑,“敝姓曹,單名一個京字。在下不比孟大人,舉進士至今將要四年矣,卻還隻是一個小小的左正言。”

孟廷輝動眉,定睛看了他一會兒,隻覺他麵色暖然,可話中卻隱隱有諷刺之意,半晌才微微一笑,道了句:“曹大人過譽。”轉身向裏麵簾後望瞭望,又問道:“既如此,不知郭大人眼下在否?”

曹京也向內張望了下,見似是無人,不由扭頭去向旁邊坐著的幾人道:“這位便是翰林院舉薦來的那位孟大人……”見幾人都是一副瞭然的神色,他才又笑問道:“郭大人先前不是說要在此等著見她一麵麽,怎的眼下倒不在了?”

一人探頭朝外麵看了看,見無人經過,便湊過來些,道:“你不知道,之前你拿了調呈剛走冇多久,內都堂那邊便來人傳話,說是平王孤身獨來,讓中書門下二省凡三品以上的主事者都過去!”

曹京麵露驚色,“平王?”

孟廷輝挑眉,抬眸看過去,心頭亦是小驚。

自十年前太子參豫朝政以來,便不聞平王過問國政軍務,更不聞平王再入內都堂視事。

雖是人人都知,這江山天下、萬丈社稷當有一半功歸平王,可平王之於此事卻是一向雲淡風清,便是皇上多次下詔請進尊賜,也都一概拒之不受,這麽多年來唯一在乎的便是皇上的安危體泰。

前不久朝中還有傳言,道皇上之所以要退位讓政給太子,實乃是平王動了想要返居舊都、與皇上共享天年的念頭。

皇上與平王其情之深,但凡在朝者誰人不知,因是此言一出竟也無人不信,都在心底暗歎不已。

可怎知,平王竟會於今日破了已徇十年之久的例,再度前來內都堂過問朝政!

曹京一時滿麵好奇,又是一副錯過了好戲的扼腕神情,傾身過去低問道:“你們可見了平王氣度如何?久聞平王當年聛睨天下之雄風,可我入朝四年來竟是從未得見……”

那人搖頭,輕歎:“除了平王所詔之人,中書門下二省其餘的官員們哪個敢不知死活地去內都堂瞧熱鬨?……也是在你回來前不久才聽那邊出來的人說——平王當著那些二省老臣們的麵摔了相璽!”

曹京咋舌,“何事能惹得平王動怒?”

一旁又有人湊過來,詭笑道:“虧你還是諫院平日裏最知事的人,這都想不出來?今日早朝上最惹群臣湧議的事是什麽?早朝一畢,皇上詔了老臣們入閣又是要議什麽?”

“自然是太子冊妃一事。”

曹京還未開口,孟廷輝的聲音便自後麵傳來,輕輕軟軟的。

幾人回頭,就見她眼神明亮,臉上笑意盈盈,顯是已聽他們說話許久,忍不住要插一句嘴。

那人笑了笑,“孟大人果然聰明,人在翰林院都能對內朝的事知道得這麽仔細。”

孟廷輝上前兩步,抿了抿唇,又道:“我也是聽你們議論的有趣,以前在翰林院的時候可聽不到這麽多事。”

幾人臉上均是微露得意之色,曹京也笑,對那人道:“如此說來,平王是不樂意那些老臣們所奏欲請太子尚北戩公主為太子妃之議?”

“定是如此,”旁邊一人介麵道:“不然怎會皇上那邊才議完冇多久,平王便聞風而來來內都堂威示一乾老臣?本是聽說古相最為推促此事,平王人至內都堂時正見中書省的人擬撰應請文書,一下子便惱了……可眼下看來,二省之內怕是再也無人敢奏議應允北戩國書之請了。”

曹京臉色變得有些古怪,嘴唇動了好幾下,才低聲道:“……二國修好,連皇上都未示反對之意,平王為何極不願太子尚北戩公主?莫不是從前聽到的那些傳言是真的……”

他這話一出,幾人均是麵色不自在起來,半晌纔有人小聲道:“那些傳言誰知真偽,隻不過平王從前在位時便與北戩有過不少過節,想來不願讓北戩的人將來坐上後位也在常理之中。”

孟廷輝在旁細細地聽他們說的話,心中雖不知他們所謂傳言是什麽,可也多少明白了,這太子將冊北戩公主為太子妃一事定是要無果了。

心頭好似有一塊巨石瞬間被人挪去,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

她對幾人揚唇淺笑,一臉不明就裏的模樣,轉了身子回案去收拾她從翰林院帶來的東西。

方一俯身低頭,廳門處驀然傳來一聲涼涼的低喚——

“孟廷輝。”

章四十

餘波(上)

幾人聽見這聲音皆是驚了一下,其中一人飛速回頭,待看見門口之人,登時慌得連手中的筆都握不牢了。

“殿下。”

紛紛正身低頭,斂袖道。

孟廷輝手上收拾東西的動作未停,眸子輕抬,緩緩望過去,目光在他那張自打她入朝以來便不見其笑的臉上逗留了片刻,才道:“殿下找臣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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